对你悄无声息的到来,母性的温柔与渴盼也没有阻挡住那份惶恐。
我太懵懂无知,不知如何去做好当母亲美好而神圣的准备工作,更傻的是吃了一些不该吃的药,我甚至不知道你想来到这个世界。
从我感觉到你的那一刻起,体内的各个脏器便像新组装的机器零件,总磨合不到一块,声音微微作响,呕吐、头晕、吃不下东西持续了好长时间。当你能伸胳膊踢腿做体操时,我为了能从乡镇调到县机关工作,毅然带着你,一起到省城学习四通打字机操作方法。
面对陌生的机器和五笔输入法,对于我来说,真难学呀!身上逐渐增多的湿疹痘痘,一到晚上就奇痒难忍。我不由自主流泪时你肯定也在哭泣,因为你动得越发的厉害了。你在跟我提意见:我们回去吧,那里有爸爸,还有安宁而温暖的家。我何尝不想呀!但我怎么能放弃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呢?咬着牙坚持吧!
艰难的半个月过去了,把你带回了家。我却开始无缘由的出鼻血,有时要费很大的劲才止得住。你似乎更烦躁,常常把我的肋骨蹬得生痛。有一天,你赖以生存的海水被九个太阳蒸干,吓得我急忙赶到医院,医生听了胎心音后说,回去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来。
那晚我躺在床上,怀着焦虑的心,睁着疲惫的双眼看着黑夜里冒着的点点亮光。我在清醒而痛苦地体会着你生命中的一段历程。数字数不到100便是一个疼痛的周期,每一次的痛都是你用最大的力气在抗争。我想哭,但一次次密集的疼痛让我没有精力去哭,只感觉夜色和空气倒处都弥漫着痛。我极力地感受着你,想弄清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想干什么?阵阵的恐怖袭击着我。清晨四点,冒着寒冷刺骨的风,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到了医院。那个清晨真冷呀!那冷的感觉在事隔近二十年后想起,背心还透着寒气;那路真长呀!时蹬时伸时弯腰,二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当医生说听不到胎心音时,一个想法占据了整个心:快把那痛的盔甲从身上剥去!宝贝,不是我自私,我在黑暗中挣扎得太久了,似乎看不到充满生机的阳光。心已经游离了身体,我要一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
上午十时许,你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可是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虽然医生做了人工呼吸,注射了强心针,你还是没能发一声声响,便已悄然离去,宛如你悄无声息的来。
那一刻,所有的痛剥离我而去,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歪着头微睁着眼,远远地看见了那黑绒绒的软发,在迷糊中听到来自遥远的声音“有脑积水”,人影晃动,飘飘然然。等我醒来,已经躺在病房中了。
生命是如此之轻吗?轻得只有那软软着陆于心、并刺得我心尖疼痛绒绒的黑发。
相似的梦境反复出现:我在河坎边割猪草,背蒌里装满了蠕动的蛇,惊恐的喊叫,每次都是你爸爸把我摇醒,一身冷汗早已湿透全身。他无不忧虑地说:你这么下去怎么行呀!
无论行与不行,本来45天的假期,我只休息了30天便上班了。四通打字机上的键盘的敲击让心跳得有力起来,渐渐地,你只是我大脑中一个模糊的映象。我知道生活中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也会得到很多东西,你那稍纵即逝的生命,注定我们没有缘,无法拥有你娇柔的身体,你曾依附了我六个多月,那晚的痛,是你迅速完成了本该花一个多月时间才能完成的入盆过程,我们没能听你叫一声爸爸妈妈,但无论你在哪里,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亲人。灾难,在你来时的路上便已被我种下;结局,是你给我今生今世最痛的惩罚。
我从不肯轻易向人提起,你悄悄地住在我心的最深处。因为:那年冬天,你曾经来过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