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的生日,这是我在家里的户口簿上看到的。
其实,在我成年的时候跟父亲聊天时,父亲说过他的出生年月记录好像是按阴历计算的。父亲说他的档案里就有三种不同的生日时间,连他自己有时候也糊涂了。像他这样年纪的属于出生在解放前的人一般都是按阴历算的,只是后来他上学了,学校登记表上是按阳历计算,于是他填的那些表格上便有了出生以阳历计算的。后来打打仗了,他又在参加了解放军,正式参加前又填了表格,大概是那个时候,人们对填写自己的生日很随意,在填表的时候又不能及时与家里电话联络,于是误差肯定有啦。父亲说他有一次填表就遇上这种情况。当时一下子对自己的生日有些搞不清了,也没细想,就凭记忆里的时间填了。据父亲说,解放前,填这些东东很随便的。他填了好多表,可进档案的不多。那时候对档案不重视。
随着时代向前发展,社会稳定后,人们对档案越来越重视,于是后来的人在填表时都是蛮认真的,甚至还反复核对。特别是对于那些申请入党的人,有关部门还专门搞外调什么的。还有提拔特殊干部,有关部门还反复审查简历。
我记得我填第一张简历表时,不是很认真,因为那时候不太成熟与懂事,是上高中的时候。因为要入团,于是填表,就是在家庭出身上没搞清楚,也就没填,团书记说:那不行,要填的。于是,我专门问了父亲,父亲说是下中农。我便将那张表格上所有的填空处都补齐了。后来我又陆续填过表格,记得有一次我在家庭出生栏里填下中农时,同学笑了,说她都是填革命干部家庭的,因为她从出生那一天起就与农村无缘,父亲都在做革命工作,何来的贫农下中农出身啊。是这样啊,于是我改了,也填了革命家庭,因为父亲参加过渡江战役,又是一名解放军,一直从事部队工作。母亲呢,是从农村读书出来的,分配在城市工作,工作以后又从事好多工作,当过教师,当过图书馆管理员,当过出纳、会计、收发、记帐......因为调了不少单位,所以她的简历表上什么时间在什么单位从事什么工作时间拖得老长。我见过母亲填的表,所以印象很深。不过,母亲的出生年月,她记得非常清。有一次我问她阳历阴历的事,她告诉我:“我的出生年月可能也有误,因为农村人都讲阴历,我也是听母亲说我什么时候出生就是什么时候出生。上学的时候填表时,就问母亲,按母亲的意思填。不过,即使填错了,走动也不大。岁把吧。”
今年的清明节我去了江北农村给父亲扫墓,听亲戚们说,父亲石碑上刻着的出生年月日错了吧。我的侄子一直以记忆超强闻名乡里,他说:“我曾经听爷爷说过,老爷是属龙的。是一九二八年出生的。一九二九年是属蛇,不对。”哦,我就在脑海里反复搜寻父亲曾经跟我说的有关生日的话题,父亲是说过,人生都过去大半辈子了,进档案里的东西是不能更改的,一般确定出生年月以档案里最早的一张表为准,也就是第一张表。第一张表填的是多少就是多少了。
因为从小受父亲的教育影响比较深,我对父亲的感情随着父亲的离世而变得越来越与日俱增。不管父亲是一九二八年的还是一九二九年的,他已经离开人世了,去认证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他在世的时候,我不去专门正面与他交流这些,不去弄个水落石出,反而在他离去后再搅出生时间的事,还有意义吗?
虽然还有其他亲戚对石碑上刻着的我父亲的生日持疑,可终究死无对证了。如果我的爷爷奶奶还在世就好了,因为是他们生的,他们最清楚。
不管父亲是属龙还是属蛇,他已经走了,如果我还要纠结于这些还有意义吗?
父亲在世的时候,母亲经常劝他写回忆录,可父亲不愿意写。我很奇怪,因为父亲在部队是有名的笔杆子,每天都与文字打交道。为了赶材料,为了赶汇报,他经常自己动手写,并一坐办公室就是到深夜才回家。我小时候,经常在半夜里听外面的敲门声,有时候是母亲把门掩着,父亲便悄悄进家。一想到这些,我就流眼泪:爸爸,你为什么不让那些参谋和干事写材料呢?记得父亲曾对我说过:“他们都是从部队基层调上来的,经验要差一点,我不是不让他们写,而是他们写了有时候还打回头,时间耗掉了,再说一般材料都是有时间的,领导说个什么事,都是大概意思,三言两语,要你整理出一篇报告,最麻烦的是领导都是今天讲要你明天交的。哪像现在啊。”我听明白了父亲的话。部队的大老粗多,而父亲又是一个老实人,不喜欢耍滑头。对于一些有宽裕时间起草的文件报告,父亲才交给参谋干事办。
在年复一年的写报告总结中,在日积月累的开夜车中,父亲得了胃病,好在部队医院的医疗条件不错,父亲的胃病得到控制。一直到父亲去地方工作,没有再发过,偶尔的胃不适时,父亲都是采取积极的态度控制自己的饮食。只是在人老了,身体各器官走下坡路时,父亲才切身体会到身体的不如当年。人一辈子都是在忙忙碌碌,而有了清闲的时候,人却老了。没得意思。我听父亲说过几次“没得意思”。我明白他的心思。过一天是一天。
父亲在回顾他的经历时说:“人啊,还是年轻时有意思。”
有一天,我去家里看父亲,一见父亲的脸色发黄,我就知道不好了,一定有病,父亲说:“我头晕啊,有好几天是这样了。”
“为什么不去医院看啊,你都是全报的。”
“看了还不是开点药,家里都有,吃了还是这样。”
“你一定是贫血。”我肯定地说,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因为半年前,医院的一位医生就告诉过我:“你父亲上次做了一些检查,血小板常数太高了,血液里可能有癌细胞。我建议你跟你爸爸说让他住院。”(后来证明这位医生说对了)我回家跟父亲一说,他满不在乎。他很乐观。可这次不行,我感觉不好,于是极力建议他赶紧去医院,“现在就去,我陪你去。”可我要上班,于是父亲让我打电话给堂哥,后来堂哥来了,我又请个假,三个人一起去了医院。结果,父亲住了病房,今天检查这个项目明天检查那个项目,内科的主治医生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父亲就吊吊水输点血,头不晕了,父亲感觉好起来,便又回家了。哪知过了三个月,父亲又发头晕了,住进医院后,在通过各种器械检查后,还是没发现什么问题,但医生明确告诉我,确实有问题,但不知在什么位置,唯独医院有个规定,就是不给80岁以后的老人做胃镜检查,于是医院一直拖着拒绝做此项检查,我也怕呀,后来我觉得不能拖了,于是写了保证书给医院,可胃镜室里的医生谁也不敢做此检查,我只能通过亲戚找关系,找到当医生的亲戚和朋友做此检查,一个搞全麻,一个做胃镜,结果出来了,胃底贲门癌。要开刀,可医院没敢开,怕父亲在手术台上下不来,连手术室内的从事麻醉工作的亲戚最后也躲避了。就这样,在经过一百多天的天天吊水后,父亲终于离开人世,去逝的时候是瘦骨嶙峋。想想他在最后那些日子里,他对活着的渴望和无言的离世。真是让我痛心。
我记得有一次母亲去医院看父亲时说:“你闲着慌时可以写写回忆录嘛。”
“写那东西没意思。”
后来母亲走后,我趁父亲心情好时也说:“你为什么不写呢?”
“写什么,都是泪。” 父亲摇头表示不愿意。“那写东西干嘛,给谁看?我的那些战友不也写了,最后书又卖不出去,还是家里人看看。动那脑子我是不干的。”
唉,父亲写了一辈子的材料,直到当领导还坚持自己写总结报告,真是难能可贵啊,这在当下社会里更是稀少。父亲牛啊。
我知道,在母亲眼里,父亲的故事很多,父亲在母亲眼里是个传奇人物。所以母亲一直追随他,不动摇。当年父亲长得高大伟岸时,曾吸引多少年轻女人的目光,可父亲最后还是遵守了传统美德。父亲一生中做了好多好事,我知道的很有限,因为父亲不愿意说,母亲虽然知道一些,可非常有限。我知道的一些都是同学或朋友告诉我的。唉,父亲啊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老实人,一个立足于本职工作且兢兢业业,并是一个为政清廉的党的好干部,好领导......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我的心在翻腾着。
想起父亲走的那天,天,很冷。那天,是我最爱的人走了;那天,让我措手不及。医生说父亲能过了元旦以后的。于是,在忙碌中的我有了喘息的机会,我想专门抽时间好好陪陪父亲,可没料到的是,他走了,走时没有一句话。痛心啊......我抱着父亲的脸,摸着那还有余热的手,泪如雨下:“我的好爸爸,我可爱的爸爸......为什么不等我来啊......”
唉,我清楚地记得在父亲离世不久的追悼会上有一段悼词——
“学习他诚恳待人,团结同志,清正廉洁,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高尚品质......”
我爱父亲!
怀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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