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3年,我和老李去法国补蜜月。朋友牵线了一位卢浮宫国家级导游,桦老师给我们认识。我和老李就腆着老脸,免费享受了外交待遇级的导游服务。
儒雅博学的桦老师带我们畅游卢浮宫,我们例行游客身份,拍了一张“蒙娜丽莎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我们”的照片,也在爱神雕塑前,没皮没脸地cosplay亲吻合影。
其余时间,我们都情绪十分紧张地跟在桦老师身后,听他讲希腊神话和圣经故事、每件作品的来由和八卦,就像补齐了一本《西方艺术史》和一本《诸神野史》。
然后我们就在《厄俄斯与基法罗斯》这幅画前停下了。
厄俄斯是希腊神话里的黎明女神,厄俄斯的儿子早年在和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战斗中丧生,所以她永远是以泪洗面。每天早上她行使使命揭开夜幕时,泪水就变成晨露。她身着藏红花裙,手拈玫瑰,所以露珠就会洒在……
说到这里,桦老师看了我和老李一眼问:撒在哪里啊?
我和老李面面相觑,教科书式的异口同声:小草上。
我们彼此还在为“心有灵犀”而得瑟,传来桦老师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就知道你们会说小草,我接待了无数个中国团,这是标准答案。难道你们不觉得,落在花瓣上,落在树叶上,落在大地里,更美吗?
原来全中国人民都是心有灵犀不点通啊!
这件事我记挂了三年,耿耿于怀,每每想起都觉得花钱去陶冶情操,却丢了个国际人。我们国人的思维和审美,都如套路一般,被磨具规制。
比如,花儿一定是要红的,还要在路边对我笑,天空一定是要万里无云的,下雨一定是要淅淅沥沥的。总之,世间万物,林林总总,都有它的例行标准,势必要奉为圭臬。
这也怪不得咱国人宝宝们,只有怡红快绿、风光迤逦的作文才能拿高分。我们的美术课、音乐课、自然课都是语数英理化政史老师争相拥有的复习时间。我们的课余不过也就是被一套套的练习卷充斥。
你发现残花败柳也有风韵,给你个差评。你发现衣不蔽体的西方画很腴美,那有伤风化啊。你想戴一条碎花发带,就有四面八方的人涌来相问:小姑娘是不是有点思春的想法?
因为,那些有什么用啊!
高考不能加分,陶冶情操?情操是什么?
所以不是我们不爱美,而是被剥夺了探求美的权利。
审美这件事,源于文学艺术想象力,却衍生到方方面面的生活美学——我们的外貌呈现;我们看待事物的想象力和敏感度;更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02
有个女友,和室友一起毕业,进了同一家公司。在学校时,女友是学习上的扛把子,专业上的领头羊。
进了公司,根本没把室友当回事,她觉得,即使你长得比我好看,但是世界五百强总不会像外面那些妖冶贱司一般,单看颜值吧?
她却发现专业不及她的室友,居然颇受器重。总公司BOSS来视察,陪同讲解的是她,出尽风头,升职加薪近在咫尺。
而她,一直老老实实在基层做基础工作。女友很愤慨,觉得这个看脸的世界不会好了。实在按捺不住就和部门上司委婉吐槽:领导,我是不是业务不够优秀啊?为什么大活动都不让我参加呢?
上司也委婉提点:你基础很扎实,但是活动一般都需要形象做门面,我看你也是不拘小节的人,所以就没让你去凑热闹。
她听了更恼怒,这不还是侧面说明“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吗?
翌日,上班路上远远看到室友的背影,她突然发觉那个高挑窈窕的室友,已俨然白领风范——黑色套装,高跟鞋,红丝巾,发丝端庄挽起,举手投足都是精干。又把室友做的PPT研究了一下,那些数据表格,她自然可以做得更详实。
但是她发现,室友的PPT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版式,配色雅致,中式字体,很有艺术性。
她发信息问室友这个版式和字体从哪里下载的。室友笑说,哪有什么版式,那都是找的中国古典颜色“竹青、黛、水色、秋香、茶白”等,然后找设计师取色设计。
而字体,都是她从“颜真卿”字帖里一个个扒出来的,没有对应的字,就自己仿写一个充数。
就是这样一份耗尽心血的古典PPT,才博得了老外BOSS团的满堂彩。
女友只觉振聋发聩,当她们在大学时,室友在学生会出黑板报,她在啃课本;室友参加书法协会,她在啃课本;室友主持迎新晚会,她在啃课本。
她认为的那些“不务正业”,居然狠狠大了她一巴掌。
女友明白过来,她和室友的差别,早就脱离了颜值,而是她从来不在乎的“闲情逸致”。
长得好看的人,什么都对。背后是她们对这个世界美好事物的敏锐和精进。
03
其实也怪不得女友的“不思进取”,相反,她从小就勤勉争先,努力的方向从娘胎里就定了下来。而我们大部分人,也是如此按部就班的长大。
我们的父母经历过贫瘠的物质生活,哪怕有朝家道煊赫,也保持着居安思危的警惕性。所以总是舍不得那一口剩菜,视奢侈品为猛虎。至于审美,那更是一枚有悖生存法则的“无用”。
他们舍得高价买得我们的补习班,也不会花钱带我们去看画展和欣赏歌剧。我们可以拥有富足的衣食住行,但必须要打扮得灰头土脸,好好学习。
因为只有读书才是正道,才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敲门砖。
长大了也沿袭着求稳的希冀,直接被踢进一个简单粗暴的实用主义成人世界,被要求在这个世界里努力拼搏,笃定赚钱。
我爸在得知我兴起去学插花,就惊得目瞪口呆:那又什么意思?插完就要扔掉,太浪费钱了,还不如买点吃的用的。
——在父母眼里,只有衣食住行乃“实用”,才是我们疲于奔命的最终目的。
日本导演是枝裕和在随笔集《有如走路的速度》中写道:这个世界也需要无用的东西啊,要是什么都有意义的话,不是叫人喘不过气来嘛。
生活之路仅有方向,却没有风景,何以有勇气去做疲惫生活里的英雄呢?绘画诗歌插花茶艺书法琴技,都是庸碌众生,抵御柴米油盐的勇气。
并且,那些“无用”并非毫无意义,那有可能让一个人拥有重塑世界的情怀。我有个朋友,就因为喜爱诗歌,而众筹筹办诗歌巡回展览。
结果这场本来就诗意泛滥的巡展 “诗的”,已然历时一年,走过了五个城市,成了一桩事业。她因初心而发,却在某种意义上,破了“诗歌已死”的谶。
我渴望有一日,我的熊孩子们,看见更多的“诗的”“画的”“美的”。如若说“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那一定不是授之于物质,授之于严苛学习的执念,而是授之于如何美好地看待这个世界。把赚来的钱,如何优雅地在生活里开出花来。
如此,我才能确保,他们也将以最优雅的姿态面对这偷来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