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直觉得我是家里多余的,父亲不过是因为想要个儿子才生的我,从那时起,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自食其力,离他远远的。
高考完填志愿,父亲问我想报哪里的学校,我毫不犹豫地说:“东北的。”父亲立即阴下脸:“从西北跑到东北干什么去?你老老实实地呆在新疆。”听完这话,我压抑了十几年的泪水夺眶而出:“凭什么姐姐可以报内地的学校,我就只能在新疆呆着?凭什么你给她买新衣服,而我只能捡她穿小的?除了过年,你什么时候给我买过一件新衣服?我有能力考到外地去,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既然你不喜欢我,干嘛还生我?我就是个多余的。”我红着眼睛,向父亲咆哮。母亲慌忙过来打圆场:“好了,随孩子吧。”父亲站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我看她敢报疆外的,她要有本事就别从我这拿学费。”
我哭着夺门而出,十几年了,父亲只知道偏姐姐,逢人就夸姐姐好,可我也是他的孩子,父亲却从没有正眼瞧过我。姐姐犯错了,他只会训斥几句;可我要是犯错了,他就拿笤帚抽我,让我跪搓衣板,这个家,表面上是个家,其实它只是姐姐的家... ...越想越心酸,我坐在路边台阶上,眼泪不断地涌出来。
傍晚,母亲来寻我,唤我回家吃饭,尽管母亲一直安慰我宽心,可是我知道家里大小事都是父亲做主,报考内地大学已无回天之术,我只能选择遵从。18岁那年的夏天,我暗自做了决定:既然父亲只喜欢姐姐,那我干脆暑假寒假都不回来,让他好好疼姐姐一个人吧。就算我在外面受再大的委屈,也好过家里父亲不公平的对待。
大学一二年级,我基本不往家里打电话,每周都是母亲拨通我手机,轻声问我过得好不好,生活费够不够,和室友相处得怎么样,我总是踌躇满志地告诉她:再艰难,我也会扛过来的。借助周末带家教,发宣传单和大学奖学金,我没问父亲要过钱,可是每月都会有短信提示,我的银行卡里有500元入账。母亲偷偷地告诉我,那是父亲给我汇过去的生活费。我的心微微一震,鼻子有点酸。
大四上学期,姐姐打电话告诉我,父亲住院了,心脏搭了五座桥,并且换了心瓣膜,肾功能诊断有些不足,没等姐姐说完,我一路小跑去车站买票。长途车上,满脑子全是父亲的影子,纵使父亲不喜欢我,我也不希望他出事。
姐姐托了很多人,请来最好的医生。手术前,医生找姐姐谈话,由于肾功能不全,手术死亡率是普通人的五到十倍。虽然姐姐事先同我打招呼,医生一定会说得很严重,但这个数字依旧砸得我喘不过气,全身冰凉。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姐姐一把把我拽到侧面:躺在里面的是我们的爸爸,你很恨他,对不对?可你知不知道爸爸有多疼你?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他全叠好放在地下室,没事就拿出来看,责备自己没本事,没钱给你买新衣服,只能让你穿旧的;爸说你比我聪明,所以对你期望高,每回打完你,自己躲在里屋捂着胸口偷偷抹泪;不让你去东北上学,是因为爸知道一到暑、寒假,你都得提前一周凌晨起来排队买票,他不愿意你来回奔波辛苦;爸前面体检就已经发现肾功能衰退,医生说只要坚持吃药,就没有太大的问题,可爸的退休工资才多高?害怕你在外上学吃苦,爸硬是把买药的钱攒下来,打到你银行卡上;爸表面给你说记账,其实是不希望你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每周爸撺掇妈给你打电话,自己却悄悄地站在一边听你声音... ...爸为你做得这么多,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你为爸做过些什么?
我拎着行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手术的五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五小时。当父亲从手术室推出,推进ICU,医生说手术顺利时,我高兴得泣不成声。
那年寒假,我决定回家过年。车还没进站,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紧盯着前方驶来的车辆四处张望,因为是冬天,天黑的特别早,父亲没看到我下车,我便快步走向他,他回过头看见了我,“你回来看我了?”我鼻子一酸,露出浅浅的笑容,“是啊。”他伸手接过我的提包,“冷吗?”我搓着手,望着他,“这个冬天一点儿都不冷。”“那咱们回家吧。”“嗯。”我挽着他的手臂,按照他的脚步节奏向家迈去。
师范毕业后,我坚持留在乌鲁木齐当代课老师,每月的工资入不敷出。2012年暑假,我穿了件暗灰色的衣服回家,父亲执意拉着我去商场买新衣服,路上很牛气地打开钱包,里面一沓新钱,原来父亲刚从银行领回退休金。“小的时候,没给你买过新衣服,现在我有钱了,今天爸买单。”一路跟在父亲身后,我不住地抹眼泪。
回到家,父亲坐在我旁边,“孩子,外面过的不好就回来吧,爸还养活不了你?”我沉默着,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往下淌。父亲起身进里屋,不一会,拿出一张银行卡,“上面都是我和你妈存的钱,你先拿去用,外面不同家里,别亏待了自己。”父亲把卡放在桌上,转身回里屋。
泪光中,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背已经佝偻起来。记得小时候,我常趴在父亲的背上,双手环绕他的脖子,他一颠一颠地逗我开心,如今,父亲两鬓斑白,走路蹒跚,却总是竭尽所能,把最好的给我。
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他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他岁月长留,微不足道的问候收下吧,你牵挂的孩子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