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的确,他老人家是想得明白的,深知人世之态。我辈后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过活诸人,只知其二,不知其三。其一者:“少年不识愁滋味。”其二者:“人到这个世界上是为受苦而来。”其三者,悲愁是一种单纯的状态。少年者,唯美、唯情、唯心,入世者,唯物、唯利、唯命;少年的愁,在大人看来是强为愁,但少年人向上的精神又为大人所羡,大人的愁是人世无奈之愁,其本质是放弃自己的苟延残喘。苦难的意义不是要你认从了这苦这艰难,而是更为奋发向上,直指人内心的软弱和污垢,直指命运之箭的侵袭,向着一个始终如一的目标进发。真正的苦是向上的苦,妥协而来的无奈之苦是人为自己的妥协而付出的代价。我们的头顶有一个高远的天空,我们扎根于大地,我们生来向上生长,苟活于地是大众的无知。追求者,或辗转、或放浪、或游戏、或堕落,都不为过,谁要我们的内心真的是那样的呢?谁要这整个社会被教化、虚伪、世俗、蒙昧裹上了华丽的衣冠,而其实心发臭了却无人问津。单纯者,游离于这不得要领的世界,发现了这世界合乎常理,却不合乎人性;貌似一切皆如此,却又无比虚妄。虚妄的世界之于众人的把酒言欢,是一种必要的无能;虚妄的世界之于个人的真心希望,是一种价值的堕落。欺骗者好话连篇、载歌载舞,真情者孤苦无依、流浪荒原。
我们仰望天空,因为我们无知,无知在折磨着垂向地心的心灵;
我们仰望天空,因为爱情在天上,那蔚蓝色的天边外隐藏了梦一样的美丽;
我们仰望天空,因为大地的景色只有在无边的天空下才会把它的真实裸露;
我们仰望天空,因为人间的教理从来都不曾把一颗孤独的心灵注视,至少天上还有希望。
地上的仰望者,在仰望它的未来。迷途的羔羊在山间深谷寻找回家的路;天上的雄鹰以岩石为家,以大地为他乡。
心灵的仰望者,在仰望他的故乡。他在地上的故乡永远地留在了他童年的记忆里,他心灵里的故乡还不曾找到,只把这天空作为寻找的方向,去向更深更远的云层里寻找生命的印迹。
人应该贬斥他自己:他太幸福,也太不幸;他太无能,也太自以为是;他太努力,也太无聊;他太追求不断,也太滞步不前;他太声名远扬,也太自我作践;他有时希望满天,又有时失落满地;噢!真是的,我们也太目标明确又盲无目的了!
我们仰望天空,只为找到一个完整的自己。可是,那太好费心神。在生活中,我们的残缺决定了我们的作为,我们的优点在貌似关爱的规则里消失殆尽。天空还有一个场地,一个更大的场地,在向被人们遗忘的角落里照进它自己的光芒。
天空在天上,心灵在我心中,生命座基在我张开的手心。其实我们并非真的孤苦无依,只是我们习惯于把心灵掷向穿行的大地。
人为什么总在仰望,其实并不是人人都在仰望,只是鲜有的几个人才会仰望不断。真诚的仰望者,是人类的思想者和独行者,仰望需要勇气和力量。泰勒斯是古希腊的第一个仰望者,他发现的姿态启示了后代的仰望者奠造出了西方世界的文化底蕴和精神基础。柴柯夫斯基也是一个仰望者,他的天才使他确知:自由是人对生命最为深刻的理解。我们所有的努力和奋争是为了生命的自由,但生命的有限和社会人生的动荡,迫使我们不得不面对束缚的孤苦和死亡的悲怆。在孤独中,仰望天空,在悲怆中,俯看人生,这是人对人世情态的强烈抵抗;在孤独中,人创造艺术,在悲怆中,人创造自由,这是人对生命本质的强烈索求。
天上风云起沧海,
我乘轻舟溯洄漩。
沉浮旷远愁无断,
弦歌俯仰笑人间。
人的仰望是一种气魄,人间的沧桑不过是这气魄中的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