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天气寒冷,我家喜欢串门的姐姐和大嫂也懒得出门,一家老少整天围坐在火盆边取暧,姐姐和嫂嫂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我和二哥出神地听父亲讲过去的事情。妈妈穿着一件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退了色的旧棉袄,坐在火桶上,一边哼着儿歌,一边晃着摇篮,哄着孙子睡觉。
外面的雪下得真大,一片白茫茫的,足有一尺之厚。地面上没有人和动物的脚印。门前的树枝上积了很多的雪,风口上的树枝象包了一层水晶包子的皮儿,亮晶晶的。寒风在门前扫过,雪花从地面掀起,刮到避风的地方,那里的雪堆积得最深,大约有二尺来厚。我家里的猪圈就在那里。猪圈里养了一头年猪,猪的骨架虽然很大,但瘦得要命,晚上我听见它在猪圈里不停地哀嚎。怕猪冷,父亲在猪窝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社员们就要兴修水利,进入三九严冬的时节,就不再下地劳作。大人们不做体力活,每天只吃两顿饭。饿了的时候,就用晒干的山芋干来充饥,那是条件较好的人家才能做到。
大雪天,我家从末烧过早饭,中饭也要到下午一点钟的时候,餐餐吃玉米糊也不觉得厌,妈妈总是把她的一份倒一半在我的碗里,她告诉我,她不怎么太饿。晚餐要到八点钟的时候,山芋稀饭吃得好香好甜,也偶尔地能吃上一回热腾腾干米饭。
那一年,大哥当兵退伍回家了,我家冬天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雪停的时候,大哥带我到一片白茫茫的棉花地里去逮野兔,时儿空手而归,有时也能在雪地里捡到一、二只被饿死或冻死的兔子。姑嫂俩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那热腾腾的、原汁原味的红烧兔子,叫人看了垂涎欲滴。一家人围在方桌周围,幸福地品尝着这美味佳肴。
晚上的时候,大哥带我到荒郊野岭去捕黄鼠狼。他用竹子做成黄鼠狼夹子,在野地里背风的坝坎上挖一个小洞,把黄鼠狼夹子安放在洞口,用草伪装起来,第二天上午再去收获。
每次投放黄鼠狼夹子,我们要穿过雪地里的一个又一个坟包,坟包周围低凹的地方被大雪掩埋,一不小心就要跌倒在雪坑里,单凭自己的力量是很难爬起来的。坟地的四周是阴森森的,有时从天上传来一阵凄凉的鸟叫声,叫人毛骨悚然。哥哥走在前面探路,我紧紧跟随在他的后面。他叫我不要害怕,还对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那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我猜大哥一定是受到了惊吓,表面上象是安慰我,其实也在给他自己壮胆。
一个冬天下来,大哥打了三十几只黄鼠狼,新鲜的黄鼠狼肉,做菜闻起来臊得很,但吃起来还是很香的。最多的时候,一夜能打四、五只,黄鼠狼肉吃不掉,妈妈就叫大嫂把肉腌起来,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再把它晒干。
大哥剥黄鼠狼的皮是把好手,那部队里的匕首亮晃晃的,就是锋利,一刀下去,皮是皮,肉是肉。每次剥下黄鼠狼的皮,大哥总是把它钉在北边的一间房间的墙上,那间房里没人住,窗户上没玻璃,通风。大哥告诉我,黄鼠狼皮是个好东西,晾干了可以卖大钱。
那一年的大雪,持续了十来天,久违的日头终于露出了笑脸。家家户户各自扫除门前的积雪,有的人家在门口搭起了又高又大的雪人,还用红纸点缀着雪人的帽子或脖子,以此来祈求来年是一个五谷丰登的好年景。
小孩子们再也耐不住寂寞了,他们三五成群结伴玩耍,给寂静的村庄带来了活力。我和邻居家的几个男孩,在我家附近的房前屋后窜来窜去,用竹棍捅下茅草屋檐下的冰瘤。那冰瘤啊,又粗又长,晶莹剔透。邻居家的孩子不怕冷,把冰瘤握在手里当棍耍,两只小手冻得象两只龙虾一样,红得可爱。生产队的晒谷埸上男孩们打起了激烈的雪仗,女孩子在学校走廊里高高兴兴地跳着绳子。她们那红扑扑的充满稚气的脸也露出了久违的欢乐。
七十年代初的冬天,我真的过得很冷,很饿。虽然没有震憾心灵的往事,但也有过一次又一次的感动。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我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母爱的伟大、童年的纯真,还感受到“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愚昧以及人们对富裕生活的祈盼。也正因为有过这些经历,让我懂得了“贫穷就要挨饿,致富才能脱贫”的道理。这对我后来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形成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