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大学同宿舍的哥们儿聚会,我被邀请列席。
临去前,我特地温习了下诸室友的现状:六个人,有报社中层,有移民美国的,有留校当了副教授的。就是最小的小六子,情况不太妙,他因为老妈有精神病需要照顾,毕业后直接回了云南老家,开始时在乡政府上班,后来不堪忍受挤兑,转去镇上的初中当了老师。
其实前面几位我都见过,毕业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多多少少有联络,偶尔相聚,我也常列席。只有云南老家的小六子,因为太远,出行又不便,跟大家都断了。这次难得他出来,碰巧老大也回国,于是大家义不容辞要聚聚。
我见过小六子大学时代的照片,挺精神一小伙子,爱笑,每张照片都笑得跟刚考了满分似的。
在去饭店的路上,老公嘀咕:不知道小六子现在啥样了。我也嘀咕,不知道他见了老大(移民美国那位),会是啥心情,他们能有共同语言啊。来一趟这么不容易,不能就为衬托你们都过得好啊。
怪想他的。老公给自己找理由,我们十几年没见了,上学时我俩最好了。
我们到得最早,刚坐下,小六子来了。推门进来,就是一张大笑脸,老公吆呵着冲过去跟他拥抱,小六子太精瘦,老公又胖,一抱,就找不着人了。我转到前面跟他打招呼。他见了我,笑得更开了,操着一口云南普通话说:嫂子,你比我家婆娘好看。
一桌人很快到齐了。大家嬉笑怒骂聊得很欢,我偷偷观察小六子,他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拘谨落魄,虽然衣着朴实老气,人也黑瘦,但情绪饱满,谈笑风生,比美国回来的大牛还会讲段子,讲他们学校怎么在后院养猪,讲他怎么带着学生们去大山里宿营,讲他因为给乡长写的讲话稿太有文化而被骂得狗血喷头……他说话又快又风趣,我们都笑得缓不过气来。
老公偷偷给我递眼神,意思是,看吧没你想那么严重。
我摇头,心说还没到打击人的时候呢。
果然,酒过两轮,哥几个开始大谈各自的风光,美国的讲国外见闻,副教授们讲手上的巨额项目,报社中层讲跟名流的交往……只有小六子的话渐渐少了。
我敏感的小神经绷了起来。恨不得挨个拍那五个人巴掌,骂一句“不吹牛会死啊!”
正揪着心,大牛谈到了去美国参加某个著名的摄影展,这时小六子插嘴了:你去的哪届啊?大牛说,前年,十届吧。小六子咧开大嘴:哎呀没缘分呐,我八届、十一届都去了。
众人都被惊到了:你小子!你怎么去的啊?
小六子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我有片子参展,他们邀请我去的,要不我个穷鬼怎么去得起!
你什么片子?大家都来了兴致。他们大学学的就是摄影,说起这事都两眼放光。
小六子笑嘻嘻地拿出手机,扒拉出他那些获过奖的、参过展的、卖过高价的片子给我们看。
我纵是外行,看到那些片子也不禁赞叹。更意外的是,其中一张我还用来做过电脑桌面。老公他们更是惊叹,人家获的奖,都是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
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一手。
话题开始往深处走。
小六子说,虽然回了老家,但他一直没放弃摄影,他们当地有独特的风景和民俗,他有空就去拍,到了寒暑假就往大山里跑,拍了好片子就发在网上,慢慢地,就有杂志找他约稿了,熟识的编辑还把他推荐给国外的图片机构,赚了钱,他就更新设备,买国外的摄影工具书看,这么一来二去,竟然就成事儿了。
“不容易。”他说,“在山里一天走几十里路,一双新鞋走两趟就废了,经常一天吃一顿饭,胃都饿出毛病了。还得坚持学英语,研究新技术新设备,这十几年没一天放下过这事。”
酒劲上来。小六子还是笑着,眼睛却红了,“我人掉山沟里了,心可没掉下来。我生怕将来有一天见着哥哥们,请客请不起,陪聊也陪不了……”
老大眼睛也红了:小六子,了不起。
确实了不起。人在顺境时,节节攀高很容易,但有几个人在掉到谷底后,还能重新生根发芽,稳扎稳打,奋力攀上山顶呢?
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吧:不管局面多么不利,你总可以找到一种方式奔向属于你的成功。
只要你的心,没有掉下来。
向小六子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