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行李箱在机场一路小跑,还有五分钟就要关闭检票口了。
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飞机舱门关上的最后一刻,登上了这班飞往巴黎的飞机。舱内的灯光变暗,系紧安全带的指示灯亮起,飞机开始滑行。
北京到巴黎,十一个小时的航程,这大段的时间空白,不知道要怎么填补才好。
李迅说要见我一面,她说这对她而言非常重要。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她对见我一面充满了令人惊异的渴望,这渴望曾让年轻的我欣喜不已。但是,经历过太多次悲伤且充满戏剧性的重逢之后,我学会了不再对见她一面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漂洋过海地去见她,是为了告别。
我们的故事就此结束,了无牵挂。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纠葛。
1
飞机冲入平流层,进入平稳飞行的状态。大多数人已经睡去,机舱里除了均匀的呼吸声之外,一片静谧。
我开始在脑海里想象李迅的样子。本以为回忆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却发现着实需要费些力气,原来记忆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退。
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我坐在出租车里,落日的余晖苟延残喘地照亮了司机手上那副微微泛黄的白色手套,带着杂音的电台里,正播放着张国荣的粤语歌曲。司机用浓重的天津口音跟着哼唱,露出了和手套一样白里透黄的牙齿。我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就像那个季节的天气一样,开了车窗冷、关了车窗闷,怎么样都感觉不自在。
下车时,阳光只剩下一条细线。在黄昏和黑夜的缝隙里,眼睛左右为难,既对光亮恋恋不舍,又还没有适应即将到来的黑暗,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还好那些艳俗且笔画不全的霓虹灯很快就亮了起来,每个人都依据指引寻找落脚之地,我也一头扎进了人头攒动中。
超大的酒店包间里,所有亲戚都齐聚一堂,胡吃海喝。
正当某个亲戚唾沫横飞地讲述他儿子如何优秀时,突然有人唱起了张国荣的《侧面》,正是我在出租车上听到的那首歌。在这样合家欢的场合,唱这么劲爆的歌曲,简直太大逆不道了,这让我十分讶异。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背影,穿着黄色毛衣,皮裙配短靴。她头顶扁平,一看就是长时间戴帽子压的,一边一个毛糙糙的小辫子,懒洋洋地搭在那看起来有点儿过于宽厚的肩膀上。着装如此土气,头发又不修边幅,还唱着这样劲爆的歌曲,这激发了我强烈的好奇心,随口问了一句,这谁啊?旁边的亲戚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
她就站在那里唱着,越唱越投入。画面中张国荣妖娆地扭动着身体,当唱到“看着我吧,对住我吧,透视我吧,可感到惊讶……”,一个年近九十的老爷子突然站起来,指着巨大的背投电视说了一句什么,狂笑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一头栽倒在满桌的饭菜里。
周围的人一片忙乱,但歌声并没有停止,女孩还在投入地唱着,直到有人哭号着让服务员关掉了音响,她的两条小辫子才甩了一下,回过头来,讶异地看着乱哄哄的人群。突然被切歌,她似乎不太高兴,皱起眉头,一双迷离的大眼睛带着疑惑和不解。她的双眼皮很深,看起来有点儿慵懒和疲惫。
她就像一个葬礼主持人一样,手里拿着麦克风,看着下面的亲属哭闹着、慌乱着,不带丝毫怜悯。只是看着,似乎这一切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场景罢了。
老爷子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中一命呜呼,张国荣的《侧面》成了他的送别歌曲。医院里,一大家子人哭成一团。
我到医院的小花园里透气,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让人不知所措。我点燃一支烟,不太熟练地吐了个烟圈。过了一会儿,那个唱死人的姑娘走到我旁边,熟练地拿走了我手上的香烟,狠狠吸了一口。她坐下来,把烟递还给我,指了指我无名指上的一颗痣说:“我手上也有一颗。算命的说有这种痣的人天生不甘寂寞。一辈子都会为情所困。”
她张开手给我看,月光照在她的指甲上,她的指甲扁扁的,并不好看,那颗痣果然和我长在一样的地方。
“那还有救吗?”我问。
“这是绝症,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在情海中浮沉,看你怎么选了。”
“有没有两种都不选的办法?”我皱着眉头问她。
“这可难了,反正都是死,”她一脸严肃地回答,“充其量只能死得慢一点儿。”
医院里传出各种嘈杂的声响,有人来了,有人走了,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哭号,真是一个让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的地方。
沉默了好一阵子,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句话,不知是为了看穿我的命运,还是为了那要人命的劲歌热舞。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她叫李迅,我们是没有任何血缘的远房亲戚。
2
全世界的机场几乎都是一个样子,除了满眼的法文广告和标识,戴高乐机场和北京首都机场实在没有多大差别。等候出租车的人群焦躁不安,等待着被分派到巴黎的各个角落,去做一些自认为重要的凡人琐事。
我在队伍里,呼吸着巴黎的空气,感受不到有什么特别。天气阴沉,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残留有那么一小块儿蓝,法国人管这叫“云隙中的一角蓝天”。法国佬就是喜欢把平淡无奇的事情描绘得很浪漫。
我把手插进口袋中。2014 年 12 月 17 日,巴黎的天空飘起了雪。
坐在出租车里,我无数次幻想自己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游荡,就像《午夜巴黎》的男主角那样,无意间偶遇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布努埃尔、毕加索、斯坦因、达利,在花神咖啡馆写写文章,在左岸的咖啡馆里聊聊电影。
此刻,我身在此处,却丢了兴致,只因第一次来就是为了告别。
司机把我送到了巴黎近郊的一所医院。虽然地点比较偏僻,却是一家现代化的医院,与周围的风景有点儿格格不入。医院旁边是大片的树林,树林深处依稀能看到几座城堡。雪已经把地面完全覆盖了,道路两边的梧桐树也沾满了积雪。周围安静极了,雪地上只留下了我一个人的脚印。我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远处一对情侣在雪中散步,他们手挽着手,一直朝前走,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这雪和雪中的风景都是为他们俩量身打造的。
3
那年冬天,直到过完元宵节,北京才下了第一场雪。李迅邀我参加她们单位组织的元宵节团拜活动。反正我也无所事事,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赶到约好的地点,李迅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戴着一个俏皮的毛线帽子,两条毛糙糙的小辫子变成了披散着的齐肩长发。脸上画着淡妆,零下十摄氏度的天气,她的脸冻得微红。看见我那一刻,她微微一笑,那笑好像说,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好久了。她轻快地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挽起了我的手臂,没有一点儿陌生的感觉。她的自然亲切让人十分舒适,仿佛不用费心思考就能立刻找到契合的节奏。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人心情愉悦,让人不自觉地想和她亲近,哪怕只是听她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也会觉得是甜言蜜语。
那天的活动实在是无聊透顶,但李迅却热情高涨。她对那些蹩脚的灯谜十分专注,可惜我们对此都不太在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得到了一盒冷烟火。很快,灯谜就猜完了,大爷大妈兴致勃勃地冲进礼堂占座,准备欣赏接下来的文艺表演。我兴味索然,李迅似乎也没什么兴趣,我们默契地离开了人声鼎沸的活动现场。
雪依然在下,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好看的、难看的、肮脏的、花哨的、不堪入目的,都被雪包装成了同一个样子。整个世界变得不真实起来。
我和李迅牵着手,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慢慢走着。街道识趣地不再吵闹,一切能够发声的东西瞬间消失了。马路上不见汽车往来,视线之内没有路人,在反射着白雪光芒的光亮里,只有我和李迅,以及脚下不知通往何处的、纯白色的、被雪覆盖着的、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路。
我很想告诉她,这是我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可我并没有说,只是和她安静地走着。
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的开始,但世界突然变得如此美好,我想这应该就是爱情。
白天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公园,那天晚上灯火通明。本已锈迹斑斑的旋转木马、摩天轮,在白雪中获得了新生。这场景似乎为我和李迅准备了好久,如同世界末日的狂欢一般华丽炫目。
我和李迅并肩站在旋转木马前,我看着那绚烂的灯光下的她的脸,如果这一刻就是我的世界末日,我想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死而无憾。
我看着她说:“不想坐一下吗?”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走进那绚烂的灯光之中。她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与美好保持一步的距离,似乎这一切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们眼神交会,她靠过来亲吻了我的脸颊,那一秒钟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全世界变成了真空,我在那个真空里幸福地死去。等我再次呼吸,却发现自己成了将要尸变的僵尸,失去了意识,僵硬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的小花园里,我点燃了那盒冷烟火。她把烟火拿在手里,出神地望着,就像是用默哀的方式与灿烂的烟火诀别。
最后一丝光亮熄灭,整个世界一下陷入到黑暗之中。乌云遮盖了月光,似乎有人关掉了开关,冷漠和黑暗一起袭来。
李迅不再看我,背对着我说:“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别说一件,两件也可以。”
她一字一句地说:“请你千万不要忘记我。”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雪中眺望她的背影。
当她消失在我视线的那一刻,世界又变回了本来的样子。街道上人潮涌动、汽车狂躁地尖叫、白雪被踩成了烂泥,一切伪装都不见了。我想这就是没有她的世界吧,没有半点儿虚幻的、最真实的世界。
虽然这世界如此丑陋,却是活生生的,直到有一天我懂得了和它好好相处,才终于明白爱情真的没有那么了不起。它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好,只是会暂时麻痹你的神经,让你以为自己处于美好之中。但一切最终都会毁灭,无论是爱情,亦或是这个世界。
4
那天过后,李迅便再没有任何音信。我像每个历经初恋的少年一般,等待着那个虚幻的美好世界再次敞开大门,可惜只有无尽的虚空。
她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吃饭、睡觉、写字、工作,脑海里都是她的影子,而她只是存在于传呼机里的一串号码,摆在那里,却无法给你任何回应。
如果她是用这种方法来测试我是否会思念她,她成功了。
如果她再次打来电话,我应该告诉她,我想念她,想得快死掉了,这样她或许会爱上我,但我没有。由于缺少一个戏剧性的动因,我和她无法合拍,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我实在是一个拙劣的演员,在李迅自导自演的这出戏里,我根本演不出她所追求的浪漫和戏剧性。
让我跌入无尽的思念,算是对我无趣的惩罚,那么燃起我的嫉妒之心便是另一种变本加厉的报复了。这样的戏码,李迅十分在行,只可惜她看错了我,我不是演员,只是观众。
再次见面,吵闹的 KTV 包间里,李迅刻意冷落我,而与另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男孩打得火热,那亲切的表情如同第一次和我约会时一模一样。她熟练地挽着他的手臂,而我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忽然发现,那令人感到亲切和愉悦的魅力,她可以运用自如,熟练地对任何人施展,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这一切让我幻灭,音乐吵得刺耳,我一分钟都不愿意再煎熬下去,于是带着那么点儿可怜的自尊心逃离了那个地方。
也许她要的戏剧性,是我冲过去抽她一个耳光,而我却只是带着一个冷漠的表情转身就走。
这让两个人都很崩溃。
她要的是一出韩剧,在剧里她会得上绝症,而我必须对她不离不弃。她会想出无数赶走我的理由,而我都会坚定地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我们爱到死去活来、轰轰烈烈,她死后我要把这爱情写成小说、拍成电影,让无数人痛哭流涕。
这实在叫人为难,我能给她的不过是一部让人昏昏欲睡的纪录片而已,讲述着平淡的生活,平淡的爱情。
KTV 大门口,她拉住我,满脸愤怒地说:“你真的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我很想说,我喜欢你,可我却只是点点头,说:“是。”
我不敢再看她的脸,只好硬起心肠,转身就走。
眼泪只能证明我们的言不由衷。
我不明白为什么爱情会如此复杂。但那一刻我开始懂得,所有复杂的爱情都不是好的爱情,都是应该转身就走的爱情。
就这样,我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配戏者,在短短的几十天里就把李迅量身打造的戏码给演砸了。而我也在这不多的戏份中体会到了爱情的全部,美好的、心动的、悸动的、甜蜜的、嫉妒的、肮脏的、下作的、丑陋的……这些都是爱情。
5
医院病房里,李迅蜷曲着身体躺在病床上,看起来放松而安逸。我坐下,她并没有醒来,但嘴角却带着微笑,就好像知道我一定会来一样。
雪依然在下,窗外阴郁的风景就像是挂在白色病房里的忧郁派画作,安静中带着一丝伤感。
李迅的额头上有一块儿疤痕,那是她在幼儿园跟男孩子打架留下的。她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的车刚好抛锚在荒郊野岭之中。在我们踏上这段匪夷所思的旅程之前,我和她整整三年都没有任何联络。
本以为就此老死不相往来,她却再一次戏剧性地出现了。
那天北京下了好大的雨,半座城市都被积水吞没了。电视直播像是在报道世界末日,马路中间停了好多汽车,它们的主人全都各自逃命去了。广渠门桥下,一个司机不幸遇难,几个大爷大妈被困在公交车上,差点儿被洪水吞没。本来安逸的世界,一下变得穷凶极恶起来。
这天夜里,李迅打来了电话,说有急事要见我一面。如果这一天真的是世界末日,我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竟然会是她。
“望京国”的上岛咖啡店里,李迅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大得略显夸张的座位里,透过水晶帘子可以看到她满脸的哀伤。
我坐下,来不及寒暄,她就急切地说:“所有航班都取消了,我有要紧事儿,要去一趟丽江。”
“坐火车去啊。”我说。
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地说:“来不及了,你开车带我去。”
“三千多公里啊。”我说,“估计得开上两天两夜。”
“没关系,我们可以轮流开。”
按照以往的经验,我知道李迅的出现必定代表着一出悲剧,我却找不出拒绝经历这场悲剧的理由。于是我们开着我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上路了。
一路上,李迅心事重重。她不愿意多说什么,我也不用费心找话题和她攀谈。就这样一直连续开了近十个小时,进服务区加油,顺便吃点东西。我俩捧着方便面坐在路边,默默地吃着。
李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我。
“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吗?”她问道。
“嗯,记得,让我不要忘了你。”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也许明天会忘吧,至少现在还记得。”我说。
“真的就没有喜欢过我?”她皱起了眉头,认真地问。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没等到我的回答,她叹了口气,说:“算了,喜欢又能怎么样,反正也来不及了。你这人向来就是这么无趣,不知道哪个姑娘能喜欢上你。”
我好想问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喜欢我,可这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对不起,不知道是为了这趟奇怪的旅行,还是为了过去的种种。
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眼看胜利在望,我那辆破车却抛锚了。救援车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赶到,我和李迅只好在这群山环抱的国道上过夜。
漫天的星光,让这夜梦幻得很不真实。我们坐在车顶看星星,从来没有距离星星如此之近。如果不是有群山作为界限,整个人就像飘浮在太空之中。
李迅突然大哭起来,不知是为了眼前这壮丽的景色,还是为了不能按时到达终点。
她大哭着说:“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他却不爱我。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
我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掏出纸巾递给她,她用力地擦掉了随着眼泪一起流下来的鼻涕。
“还有你,你也是混蛋,你要是喜欢我,我就不会爱上那个混蛋了。”她指着头上的那一小块儿伤疤,哭着说,“你看,这是上幼儿园时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咬的,为什么我喜欢的人总是要伤害我。我恨你们所有人。”
想要说些话来安慰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任由她边哭边骂。在这寂静的夜里,让她自由地宣泄着情绪。
我觉得她的悲伤不来自于她爱错了人,而来自没有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帮她消解悲伤。也许她认为那个人会是我,但其实我并不是。
好想安慰她说,不要哭了,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隔天早上,救援车把我们拉到了附近小镇上,桑塔纳彻底报废,只能当成废铁处理掉。那几乎是我当时最贵重的家当,最终只换来八百块钱。
此地距离丽江还有二百多公里,我们只能再坐几个小时的汽车。经过昨天的情绪释放,李迅轻松了不少,偶尔又能在她的脸上看到笑意了。
汽车在盘山道上转来转去,车上烂音响里放着古老的流行歌曲,李迅偶尔跟着哼哼两句。
我调侃她说:“别唱太大声,小心出人命。”
她突然大笑起来,说:“反正人多,死几个不打紧。只要你不死,世界末日就不会来。”
“谁死了,都不会是世界末日。”我说。
“没有你,对于我来说,也许就是世界末日了。要不是你答应陪我来,我说不定……”
她欲言又止,一下子拉起我的手。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又开口说:“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的,我就是不甘心,不亲眼看到就不相信。其实没有必要生活在闹剧中的,但是又忍不住去闹。可是如果生活平淡如水,那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这时候,如果我说,不要去了,我们私奔吧,她一定高兴死了,一定会忘记所有的阴郁和不快,热热闹闹地和我在一起过一阵子,然后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带着彼此的恨意孤独终老。但这显然不是我喜欢的结局。
这是她书里面写好的故事,但主角不应该是我。
我陪着李迅在丽江的各个小酒吧里寻找了整整两天,终于在狮子山半山腰的一间客栈里找到了她的未婚夫。那男人高大帅气,举手投足都很有派头,一看就是猎艳高手。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和李迅躲在暗处观察,但那个想象中的女人始终没有出现。大部分时间,她的未婚夫都在四处游荡,累了就坐下来喝茶,即使在约炮圣地“一米阳光”,他也只是单独待着,不与任何人闲聊,偶尔有女人坐在他的旁边,他也会借故离开。想象中的戏码并没有发生,抓小三的闹剧无疾而终。
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对于我来说,陪在她身边的意义已经不大,于是我独自打道回府。
后来两个人是怎么见面的,不得而知,再后来李迅还是和这个男人分手了,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不知道李迅的故事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反正都与我无关了。
再后来,李迅突然就远嫁异国。
6
病房里,李迅慢慢醒来,看见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仿佛她沉睡了好久,只为等待我的到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点点头。
“你是唯一一个对我有求必应的人。”
这话的正确意思是,她笃定我是唯一一个不会拒绝她的人。
她坐起来,把头发捋到耳后,轻声地说:“对不起。”
这对不起,不知是因为我的远道而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听着有点儿伤感。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李迅的法国丈夫走了进来,我们用蹩脚的英语互相寒暄了两句。他穿的那条裤子,还是前年我们一起在南锣鼓巷买的,同样的款式,他买了三条。
那天在荷花市场的一家素菜馆里,我坐在李迅和她法国丈夫的对面,听他们说着生活中的各种琐事,巴黎的交通、餐馆里又贵又少的菜肴、阿拉伯移民带来的治安问题、各种罢工和游行……这些不太浪漫的事情,成为了李迅生活的全部。这似乎与她一直以来的追求格格不入,但却能在她脸上看到幸福的样子,在浪漫之都过起了柴米油盐的世俗生活,我想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吧。
长途飞行,让我的疲惫看起来像是哀伤。
看到我这个样子,李迅眼圈泛红,说:“没事儿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我真的只是有点儿累。
她问我:“你爱我吗?”
我点头,说:“是。”
其实,我并没有。
想来这也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就像是突然萌发的爱情,让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