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母爱可帮助你战胜挫折和厄运,从而重获新生。
自他考上大学,就很少回过老家。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让他眩晕、痴迷,不知所措。他拼命学习,只为让这座陌生的城市能够接纳他。最终他真的留在城市了,并且通过贷款,购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住宅。
婚后好几年,除了春节,他从来不曾回过老家。儿子想奶奶,跟他闹了好几天,最后他跟妻子商量把母亲接过来住些日子。
就这样,母亲带着两个蛇皮口袋第一次来到城市。一个口袋里装满刚从菜园里摘下的新鲜蔬菜,另一个口袋里装满刚从地里掰下的青玉米。那样的蔬菜城市里到处都有卖,价格很便宜;那样的青玉米卖得更多,他们早已经吃腻了。母亲战战兢兢地在屋子里走动,小心翼翼地同他和儿媳说话。母亲知道城市和乡村的区别,知道装修豪华的楼房和简陋的乡下草屋的区别,即使住在儿子家,她也不能太随便。
他和妻子都忙,不能时时陪着母亲。他们把母亲留在家里,让儿子陪着。妻子对母亲说:“这是马桶,按下小钮,冲半桶水,按下大钮,冲整桶水;给小宝热牛奶的时候用燃气灶,往右拧这个开关,就能打着火;来电话了接一下,让晚上再打来;冰箱的门不大好,尽量关严实,否则会费电;家里开着空调时,不要打开窗户;如果有人来收水费,抽屉里有零钱;陌生人叫门,尽量不要开……”
母亲的表情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这么多事,这么多规矩,她怕记不过来。
母亲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她不敢用抽水马桶,不敢动电视,不敢开冰箱,不敢接电话。后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开燃气灶,为孙子煮了一杯牛奶。那个上午她只动了燃气灶,却差点儿闯下大祸。
中午他回家时,闻到一股很浓的煤气味,儿子在卧室里睡觉,母亲坐在沙发上择着青菜。见了他,母亲说:“我的头有些晕。”他不答话,冲进厨房,见燃气灶的开关开着,正“咝咝”地响。他连忙关掉燃气灶,打开厨房的窗户,又冲进卧室打开阳台的窗户。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跑,一扇窗子一扇窗子打开。母亲惊恐地看着他,脸色苍白,不安地问:“出啥事了?”他说:“没事。”脸却黑得可怕。母亲垂下头,知道自己肯定闯了祸,不敢多说一句话。
晚上妻子知道了这件事,把母亲叫到厨房,再一次对她讲解燃气灶的用法。她说:“多险啊,要不是他中午回了一趟家……”母亲说:“我真不会用,明天,我想回去。”他听了忙劝道:“你再住些日子吧。”母亲说:“我在城里真住不习惯,以后还不知道再闯什么祸……要是小宝以后想我,就让他回乡下看我;如果你们想我,也回乡下看我。”
母亲第二天就回了乡下。这时他才想起来,母亲竟一次也没有用过家里的洗手间。母亲腿脚不便,可是仍然坚持去一公里以外的公厕。
第二年春天,他的生活发生了重大变故:妻子与他离婚,一个完整的家瞬间破碎。那些日子他每天生活在浑浑噩噩之中,终于被公司解聘了。他变得一无所有,整天闷在家里,借酒浇愁。有一天,他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汽车撞倒,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需要卧床养伤半年。
母亲再一次进了城,这次是母亲主动要求来的,来之前她在电话里说:“我想你了。”
他不想让母亲为他操心,他劝她回去。母亲说:“我再住些日子吧!”他说:“你不是住不习惯吗?”母亲说;“会习惯的。”当天母亲就用燃气灶给他做了晚饭。母亲说:“你放心,做完饭,我不会忘记关掉燃气灶的。”
他惊讶地发现,母亲竟然表现出惊人的适应能力。她把冰箱整理得井井有条,每次关冰箱,都不忘看看冰箱门是否关严;每当有敲门声,她总是先问并通过猫眼看清门外的来人后才开门;她把洗手间和地板拖得一尘不染,用微波炉给他烤面包,用果汁机给他榨新鲜的果汁……
母亲在几天之内迅速变成了一位标准的城市老太太,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儿子,就像在乡下照顾小时候的他。
后来他的心情好了一些,没事的时候就和母亲聊天。母亲说:“你想不想买一台电脑?”他说:“买电脑干什么?”母亲说:“你以前不是喜欢写作吗?反正你行动不方便,闲着也没事。就算写不出名堂,当成娱乐也行。”他说:“还是算了吧。”母亲说:“不能算。”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包了一沓钱。母亲说:“这是我这几年攒的四千多块钱,给你买台电脑吧。”
第二天,母亲一个人去了电脑城,中午真将电脑买了回来。他开始了写作,开始当然不顺利,不过也零星发表了一些文章。随着发表量越来越大,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半年以后,他几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在他不知道等他彻底康复后,是继续写作还是找个公司上班。可是不管如何,他想,假如没有母亲的鼓励,假如没有这台电脑,那么,他不知道自己那种灰暗的心情还要持续多久,他也许会天天泡在酒杯里永远消沉下去。现在他彻底忘掉了自己的不幸,感觉生活一天比一天美好。
突然有一天,母亲在客厅里摔了一跤。他过去扶起母亲,母亲说:“地板太滑了,这城里,我怎么也住不习惯。”那一刻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母亲为了他,几乎适应了城市的一切;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让这个家适应自己的母亲,哪怕是换成防滑的地板。
他说:“明天我就找人把地板换了。”母亲说:“不用了,明天我想回去。”他问:“为什么?”母亲说:“你已经用不着我照顾了,我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你写作。还有,地里的庄稼也该收了,要是我不在,你爹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叫了一声“妈!”便泪水滂沱——当母亲认为他需要自己,她会迅速改变自己多年的习惯,变成一位标准的城市老太太;而当她认为自己成为累赘,又会迅速恢复自己的习惯,重新变回一位年老的农妇,远离儿子而去。似乎她的一切都是为他而存在,为他而改变。她的心里面,惟独没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