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上小学四年级,我哥上初一。那时候,我俩攒钱汇款买了一本武功秘籍,准确地说,是一本轻功秘籍。书的封面,画着个和尚,他半蹲在一个大水缸的边缘,貌似刚从地上飞上去的。我说:“这大缸太牢固了,司马光绝对砸不烂。”我哥说:“咱们开始练习吧。”
照着书中的要求,我们购买了两套绑在小腿上的沙包。我和哥哥开始每天绑着沙包上学,于是上学的脚步变得极其沉重。我很用心练习,出家门和快到学校的时候,都是跑步冲刺。那时我家在四楼,我们开始在上楼梯时采用双脚跳跃式,从一开始的一次跳两级台阶,慢慢变成跳三级,有时候想挑战一下四级,但我怕变成四级残废,基本上都选择放弃。
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我和哥哥站在乒乓球桌旁,将小腿上的沙包卸下。尽管我们知道,电视上的那些从地上飞到墙上的轻功,都是采用“倒带”达到效果,但我们还是毅然决定“起飞”一次——原地双脚起跳,征服乒乓球桌。
哥哥先在原地垂直起跳,并让我检验是否超过了乒乓球桌的高度。我说:超过了。他“噌”一下就上了球桌。哥哥居高临下,说:“弟弟,你上来,就像我这样。”我说:“我……我再练习一下。”我一边原地跳,一边想了想我的同桌晶晶姑娘,可能要永别了,课桌上的“三八线”可以抹去了。
我双腿一用力,脚尖一点,眼睛一黑,小腿胫骨直接撞上球桌边缘,跪倒在桌上。哥哥赶紧给我查看伤势,说:“破皮,没事。”我说:“哥,你轻功好,以后我们打坏人时你攻上,我攻下。”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们其实已经在练习跑酷了,进入了飞檐走壁的最初级阶段,看到墙我们都会利用速度在墙上留下一串弧形脚印。嘴里哼哼哈哈,似乎在唱Rap。
在一次体育课上,体育老师做了一次百米跑测试,我跑了个第二名。第一名跑过来与我惺惺相惜,他说:“差点就被你追到,不然我轻功白练了。”我说:“啊?轻功?”他说:“这是我的秘密,保密哦!”我点点头。放学后,第一名拉着我到了一个角落,从书包里抽出了他的轻功秘籍。“啊!大缸!”我喊道。
我急匆匆赶回家,向哥哥汇报情况,哥哥默而不语,闭着眼躺在床上,没脱鞋。录音机正放着一首男女对唱,男人的声音比较柔。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张信哲,而那首歌叫《对你有一点动心》。接下来的日子,哥哥常常那样躺着,那样听着歌。对此,我有点耿耿于怀,开始怀念起与哥哥一起练习轻功的日子,开始痛恨那些绵软无力不知所云的情歌。那仍然是一个晴朗的周末,我再一次站在乒乓球桌旁,一只鸟站在电线上看着我。
当我站在乒乓球桌上时,耳垂下有风划过,一种站在世界肩膀上的感觉顿时占领了我整颗心脏。我迫不及待地冲回家,哥哥仍躺在那里。我说:“哥,我成功了!”哥哥轻轻说:“弟弟,你过来,躺在这儿。”我走过去,躺下,十指交叉放在肚脐上,眼睛刚闭上,音乐就流淌进我的河湾。那些歌词、那些旋律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副歌部分,晶晶姑娘的样子竟然在我脑中成为一幅纯美的简笔素描。
我跳了起来,拿着沙包夺门而出,在院子里跑出一身汗。
时光毫不犹豫地、自顾自地埋头前行。整个初中,由于我的轻功基础,只要是用腿的体育项目,我都表现不错,听过终点线旁女生的尖叫,吃过三级跳时扬起的沙子,挡过对方前锋的重炮轰门。中考体育,除了铅球,其他用脚的两项都是满分,当时我很后悔小学没买那本《大力金刚掌》。
到了高中,练习轻功的日子越来越少,光天化日之下反复跳上乒乓球桌的举动会被视为脑子中风,随着学习任务日益加重,我深刻感受到:轻功让我步履轻盈、健步如飞,但无法让我的学习突飞猛进,也无法让我跟上女生早熟的思维。为了学习,甚至要把自己的青春暂时活埋。
工作后应酬很多,大学时候开过酒吧的我早已对酒产生了恐惧,但常常不得不喝。有一天,我们公司请某局领导吃饭,这位领导很有个性,一坐下来就叫服务员把酒全撤了。他说他想多活几年,他说他从小就喜欢运动,他说他不喝酒这个习惯惹恼了很多领导。他说了很多话,但让我最吃惊的是,他笑着说他小时候练过轻功,我第一个大笑起来,他也大笑起来,我明显地看见,他眼里泛着一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