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寂寞,身边添一个可谈的人,一条知心的狗,或许就可以消减。有一种寂寞,茫茫天地之间余舟一芥的无边无际无着落,人只能各自孤独面对,素颜修行。”此为作家龙应台的文字,读后喜爱至极。
人世无光无际,万物亦是遵循各自的法则,端然明净,谦虚有礼。在烟火鼎盛的红尘中行走,纵是被花木阳光簇拥,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个角落,是寂寞清冷的。那个角落,没有人可以走进去,连同自己,亦只能徘徊在心门之外。
素颜修行,令人心动的字,似江河日月那样洁净洒然。生命的起始,原本是朴素简洁的,后来遇到太多的诱惑,经历太多的聚离,便不再纯粹干净。我是清淡的,无论陌上多少锦绣繁花,总是安稳自持,平静闲逸。
虽没有过着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的生活,却对尘世繁华,亦无多向往。心中只愿,有一处洁净的安身之所,空时泡一壶闲茶,独自慢饮。焚一炉香,看一窗烟雨,等一场落红,素颜清心,于尘世中安静修行。
张爱玲曾写过一段文字: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么?”
在无涯的时间里,于千万人中,总会遇见一个与你同修同行的人。这个人,也许会陪你走过几程山水,看过几次月圆,但有一天,终会和你人世风景相忘。之后的千山万水,朝云暮雪,亦只是你孤独地走完。
缘来时彼此欢喜亲和,缘去时亦是平静珍重。人生这场修行,是一个删繁留简,去伪存真的过程。光阴在你脸上刻下岁月的印记,心却如春水明镜,喜乐清好。人有善念,则天地宽容,草木慈悲,山水间自有清韵,浩荡悠悠。
幼时居住偏远山村,吃的是自家菜园栽种的蔬菜,喝的是深山云雾采摘的野茶,穿的亦只是镇上换购的棉麻素衣。母亲一生朴素,平日里吃穿用度虽不算拮据,却总是尽可能的俭约,积攒银钱供我们读书,以备不时之需。
幼年与母亲去镇上赶集,她持自己缝制的素布手袋,一袭洗净的白衫,行走在山风溪水边,野花簪头,亦是妩媚风流。在乡村的日子,母亲饲养牲畜,打理菜园,煮饭洗衣,帮衬父亲采药抓药。稍有空闲,亦是坐于窗下织补衣裳,泡碗淡茶,收音机听听戏曲。我在一旁嬉戏,见母亲那般端正沉静,心生安定和暖意。
生逢盛世,但乡村到底不及城镇繁华,寻常时日皆是简衣素食。孩童不知贫富,亦不解悲喜,除了上学堂,便是与邻伴上山打柴,溪畔采野草,或湖中捞萍,乘舟采莲。没有锦衣狐裘,玉粒金莼,日子世俗亦真切,朴素亦简净。
去年回归故里,母亲命里遭劫,大病一场。面对灾难病痛,纵是骨肉至亲,亦力不从心。她住进医院,我于橱柜为她整理衣物,人生已是黄昏的母亲,橱内的衣物却只是单薄陈旧的几件。想着她一生善良节俭,年轻时备受辛劳,年老本可以安享清福,却落此劫数。心中悲痛,泪落不止。
母亲这一生,算不算素颜修行?无论是居山村旧院,还是住高楼新宅,她皆一般心事,朴素持家。人世悲欢过尽,她亦是从容度日,不增不减。康健时听瓦檐墙院喜鹊鸣叫,病时亦听闻春日梅花的消息。不似我这般,为了心中温软的江南,丢弃那片质朴的风景。岂不知,旧时民间的山水人家,方是素心修行的道场。
那时竹瓢打水,泥炉煮茶,山花插瓶,修篱种菊,乃是寻常人家的岁月。今时为觅一处田园小院,需跋山涉水,吃一顿农家小菜如金玉之馔,薪火煮茗更是风尚。有些人,甚至穿了棉麻布衣,素食简餐,寻世外桃源,清寂修行。
我到底还是眷恋人间岁月,素日虽喜清净无争,不与生人来往,古曲闲茶做伴,草木诗书为友,却始终不肯远离尘嚣,舍不下烟火,独居小楼,淡看窗外繁华来去,四季更迭。红尘为道场的修行,亦是素颜清欢,虽不及山林宁静深远,却有另一番情境。
今时,亦有许多人丢弃了世上荣华尊贵,住进了深山,修筑草庐,做了高人隐士。他们粗衣素食,清心无欲,白日小院打理几畦菜地,夜间点烛煮茗读经。也许,是山林的兰芷松涛,让他们有了断绝尘缘的勇气,是世外的仙风清韵,让他们有了甘守空寂与孤独的决心。
我亦想回归山林,隐逸田园,学陶潜修篱种菊,桃源遗世。可尘世中有太多的不舍和牵挂,舍不下小巷的轻烟细雨,舍不下窗外的绿柳繁花,更舍不下那场多情婉转的戏。亦忘不了母亲的叮咛,忘不了亲友的祝福,忘不了世间那么多美丽的相遇和别离。
冷落门庭,需偶有雅客来访,春水佳茗,亦要同友朋共品。人生有情,有时做个逍遥的隐士,忘情山水,不如凡尘渺小细微的感动。春日里看一场花事,在避雨的檐下,邂逅一个人,无须言语,只一个微笑,便是温暖。或是泛舟太湖,与某个人同船共度,也许转身就是天涯,却依旧珍惜这简短的缘分。
尘世间的种种,爱和恨,得与失,皆是修行。以一颗质朴的心,对待三千世界的纷纷扰扰,于喧闹中找寻一分清凉。人生漫漫,纵是一个人行走在苍茫寂寞的天地,亦当无悔。其实我们都只是看客,不必入戏太深。
世间一切因果,渺若微尘。《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我只想做一个安静寻常的女子,不施粉黛,素颜修行,淡然世态,品味孤独。如莲,落泥淖终是雅静,历世事到底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