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假如,到点我就一定会消失。但是我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消失,所以必须假如。
人世间最残忍最无奈的莫过于亲人、朋友的不辞而别。早上背着书包去上学,再也不能把书包背回来;说是出趟差去,一去就永无返程期限;上班前与最亲密的人深情吻别,送回来的却是一根冰冷的木头,任你踢任你喊任你咬,木头就是硬梆梆的挺在那里。你看,有被绑票毁票的,有坐校车发生车祸的,有小舅子刺杀姐夫的,有情人因爱生恨行凶的,有因为长得跟某人的仇人相像而被追杀的,有在银行取款被抢劫者持枪击中的,还有很多无法预测的天灾人祸,让人不禁感叹生命的宝贵和脆弱。
我因为睡眠不好,感觉自己患了臆想症。晚上睡觉时常掉入噩梦的深渊里,有时候被魔鬼追撵,有时候被小人棒杀。醒来后全身无力,大汗涔涔。联想到媒体报道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突发事件,我就不可救药地作践自己,一个假如连接一个假如,思维的蝗虫尽往绝路上飞奔。我会不会遭遇从天而降的花钵或者钢筋,我会不会遇上一个严重开疲劳车的司机,我会不会有五百万分之一的幸运被闪电擒住,我会不会在酒桌上嘴馋心急吃一块肉骨头,骨头卡在喉管上下不去吐不出,我会不会生出一种经过着名的医科大学里的着名专家会诊,都说目前还不知道的怪病,我会不会被阴险小人的巨掌拍为齑粉?
六七岁的小孩子,天性贪玩,尤其喜欢捉迷藏。三十几年前,我们一群小毛孩在生产队的旧仓库里捉迷藏,我为了展示自己的一流的藏身功夫,一个人奇思异想溜出仓库,藏到了一孔破窑里,破窑原来是用来烧青砖蓝瓦的,已经毁弃很多年了。里面潮湿,蒿草丛生。我蹑手蹑脚地钻进去,蹲在一块半截砖上,屏住呼吸听着小伙伴的呼唤声,等了很久,成为最后的赢家的意念逐渐淡下来了,这时感觉到右手冷飕飕滑腻腻的。往右手处一看,妈呀,我的手就放在一条蛇的身上,它卷成盘形,比脸盆口还大。后来听说是蝮蛇,可以致人性命的。我侵犯了它的家园,而它竟然没有奋力攻击我,我想是不是冥冥之中不该有那么一劫?
没有伤害,没有付出代价,就不会刻骨铭心。还是那一年,秋季,蚕豆花开时,又是捉迷藏。听父母说第二天我中了蚕豆花病毒,全身黄肿,极度虚弱,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没有了。送到医院里,医生说,试一试吧,把握不是很大。要输血,600CC以上。家里不可能有买血的钱的,母亲整夜抱着我不敢睡去,唯恐我两腿一蹬,再也不叫她“妈妈”了。在急救室里,父亲捋起袖子对医生说,抽我的,一定要救活他,这小子口算快着呢。父亲的600CC一流进我的血管里,没两天,我又可以蹦蹦跳跳上山下水了。几十年过去了,仍然对洁白的蚕豆花避而远之,不敢垂涎飘香的炸蚕豆。
还是在大学深造的时候,一天早上醒来,感觉耳垂多出一个小肉瘤,用手捏一捏,肉瘤就会上下移动。只要是不正常的东西,就会让人感到惊恐。我不敢对同学说,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去查看《家庭医生》《健康之友》,阅读关于癌症的文章,以便对号入座。翻阅了多本杂志,每一期都能够看到触目惊心的“癌症”字样。诚惶诚恐地熬过好几个夜晚,终于壮起胆子来到地区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事,是粉瘤,良性的。虚惊一场,心里一阵轻松。虽然相信了医生,可是心里依然忐忑不安着。粉瘤也是瘤子,万一它一调皮向后转,向着恶性方向转化呢。小心为好,粉瘤跟粉有关,粉丝再怎么美味,我都要克制住。
看到一些熟悉的壮年人猝死,不由得我不杞人忧天,不由得不滋生这个“心理衰老”的想法(妻之言)。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永远地消失了,我最亲爱的人啊,你不要过于悲伤,这都是天数。“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生时,我不能给你带来更多的快乐,没有为你获取更多的风光;死后,你不必为我长时间难过,你不用再在我的苛求下,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多变的脸色,不用小心翼翼地揣摩我的心事,不用担心我潇洒地出去应酬,回来一个颤颤巍巍的醉汉,让你搓洗那沾满酒味的衣裳。你喜欢上网,没有人从你手中抢走鼠标了;你喜欢去打麻将,没人管你什么时候回家,你愿意做的事情你就尽管放心去做;你不用再听我畅谈海市蜃楼般的家庭未来,你不用因为我一盘一盘地下完围棋再爬上床惊醒你的美梦,你不用担心男人很坏,女性朋友太多,不会爱你到白头。
父母真的年老了。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永远地消失了,还有其他兄弟会侍奉父母终老的。你只要在他们百年之后,领着儿子替我在他们的坟前种植一棵樟树就可以了。我在新华保险公司有了一份保单,公司会赔偿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给你,你可以用这笔钱去还清房贷,不致于银行强行收回我们的新房子,剩余的钱你可以去做点小生意,安享你的余年。世上不幸的人非常多,你绝然不是最不幸的人。我没有给你留下什么珍贵的财产,但是我给你和后代留下了我真诚的品质和独特的思想,奋发向上的进取精神,我留下了很好的人缘。
我那白发亲娘啊,我那皱皮老爹啊,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孝顺了,你们不要过于悲伤。你们要咒就只咒老天老眼昏花,没有看清哪是荆棘哪是树木就胡乱下手了;你们要骂就只骂儿子跑得太快,超速跑完了他的人生跑道,过早冲过了他的终点线;你们要怨就怨儿子良心锈蚀了,他不顾他的身体里流着你们的血液,扔下风烛残年的两个人,无言“独上西楼”了。我会在奈何桥上耐心地等着你们,你们不要跌跌撞撞地赶紧跟着来,我会心痛的。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与我有过师生缘的那数千位学子,你们不必再记起我。我只想请你们理解我初出茅庐时,空有热情,没能把你们的翅膀练得更强,把你们托得更高;我只想请你们谅解我,我亦是凡人,有过懈怠,有过急躁,有过偏爱,有过弄虚作假,有过势利妥协,有过黔驴技穷。如果你们不能原谅我,想责骂我,可以,我不会生气的,只是请你们骂声稍微小一点,因为老师不是铜身铁骨,他也有那么一丁点虚荣心。如果,你们没有了怨言,我还想奢侈一点,哪位我曾经得意或者不够得意的学子给我写一篇(一段)纪念文字,因为我喜欢阅读你们发自内心的原创作文。如果,连片纸只言都没有写给我,我会失望的。
我亲爱的教育界的同仁,文学圈、音乐圈的知音,保险业的朋友们,各级同学和好友们,你们不要惊讶,“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大自然是充满生机的,人类整体的生命是顽强的,而个体往往却特别脆弱。任何一种极微小的死亡概率,降临到个体身上,就是百分之百的节日。自然派发造化,人生本来无常。如此而已!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永远消失了,我不再手握鼠标,牵挂着远方隔屏相知的朋友,请你们把我的网名删除了吧,把我的留言评论删除掉吧。“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只是你们网上生活的一个过客,你们不必为我伤感。你们当继续快乐着你们的快乐,珍惜着你们的珍惜,幸福生活每一天。
假如有一天,我不再行走在家乡的小道上了,儿时的伙伴们,你们不要恐惧我,你们只要把我种在故乡的红土壤里,我就会在另一个世界祝福你们,保佑你们。有生之年,我太渺小了,未能给家乡捐建一座桥,未能为家乡培养更多的大学生,造福桑梓,未能跟你们一起再一次捉迷藏(你们再也找不到我了),去河里洗澡摸鱼,在稻草堆里挖肉滚滚的小老鼠,到山上摘野果,我太累了,我要偷懒了,我提前歇息了,你们继续健康地行走吧。